复健期遥遥无望

是瑞鹊/筱鸢

丁诺/典诺及aph北欧相关

【典诺】无边


 

  ♢哨向au,座头鲸×北极狐的极地之旅,有关责任,有关救赎。


 

  ♢“你能想象吗,在偌大无比的一片雪地上,只有一对哨向在望着没有边际的边际。”

  ——点梗:from偶to何


 

  ♢文章有多条阅读顺序。真正的时间线让他们从负一路向正行走。


 

  ♢霜日本解封(3/2)


 

  ♢亲亲何12.18生日快乐 @Klein Why 
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 

  1.


 

  那一天是在寂静中开始的。


 

  他们倚在巡洋舰的护栏上,吸气,吐出的白雾轻轻淡淡,仿佛两缕孤寂的灵魂,很快就消散在了风中。


 

  “听见了吗?”


 

  在微光之中,贝瓦尔德很轻地点头。他抬手,指腹蹭过颈后植入的芯片,那句话经由他们的精神链接,无声地传递。


 

  他们此刻听见的寂静曾让他们等待了好久。


 

  “白塔牵制我们的电波消失了。”贝瓦尔德想。


 

  “是。”卢卡斯的意识仍然听见了贝瓦尔德的想法。他右手垂在栏杆外,稍稍攥紧了点,最后还是松开,手心里掉出一只黑匣。整艘巡洋舰的信号收发器落入冰水中,最终被向导亲手埋葬在了海底。


 

  他做完这件事后,转身,不急不缓地往船舱内返,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哨兵开始被浮冰相碰的喧嚣声所淹没,他意识到白塔对这只舰艇的监视也永远结束了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往卢卡斯离开的方向跟上,深蓝的风衣在他迈开的大步后卷起低低的风。闯入控制室后,卢卡斯手边的显示台上早已更改了前进的参数,在昏暗中淡淡地泛着光。


 

  “邦德维克?”


 

  卢卡斯却还是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,然后他的声音平静地飘了过来:“我只是想离开。”

  指尖抚过控制台上的前进方向:“一直都是。”


 

  “可——你是上校。”


 

  “我是向导,不是白塔的向导。”精神识海分明被一片浮冰点出了涟漪,海面很快又重归平静,“我有我自己的方向……有人在冰原上等我们。”


 

  “你是向导,是我的向导。”年轻的哨兵用手按住自己的心脏,“我去收拾东西。我的方向,只能由你来决定。”


 

  他觉得卢卡斯颤抖了一下,但他的向导依旧坚持着军人的稳重。


 

  “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?”卢卡斯转过身,他的眼神在问他。向导站在控制台的玻璃窗前,他身后的冰原漂在海天相接的地方,银灰的鲸在深蓝中沉醉。


 

  他的哨兵站在长昼微光之中,看孤海,看他自己的灵魂,看向他。


 

  “走向你身后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笑了笑,贝瓦尔德看向他的眼眸。雾一样的烟紫色,像是一片无边的星云。繁星落了下来,在青蓝色的海中泛起了波涛。


 

  鲸浮出了孤海,不愿拒绝星星的亲吻。


 

  2.


 

  行军帐空着,枪握在手中,空气微微发凉。


 

  那一天的回忆伴随着梦而结束了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从梦中醒来,旁边的卧铺早已理好,年轻的向导大概已经在南极洲的风雪中行走了吧。


 

  卢卡斯是生来的猎手,离去靠近时都如狐一般轻盈。贝瓦尔德只在梦中与他在战场上并肩,他共享的精神勘探让整片海域都一览无遗,下达的每一次指令都是言语铸成的短剑。


 

  而现实中是没有战争的,卢卡斯的言语也只是平静温和的雪花。前几天起他便开始独自勘探环境,离开时没有声音,归来时也同样安静。他在每天早晨平静地分析前行的路线,地形图在他们脑海中铺展开来,宏大而细密。


 

  他在这时会一直坐在卢卡斯身侧,却很少望向他的眼睛。那片星云总被一种轻浅的歉意所遮掩,又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还是问了,在某个清晨。他只是舍不得让卢卡斯一直愧疚下去。


 

  “你的精神力下降了30%,”卢卡斯的声音清冷而平静,仿佛是在念着一份战后报告,“敏锐度也不如以前高了。也许你不清楚,但是向导是清楚的,乌克森谢纳。”


 

  可是卢卡斯在尽力避开贝瓦尔德的眼神。然后,他轻轻吸一口凉气,听起来像是身上的某处旧伤在隐隐作痛。


 

  “我就不应该成为你的向导的。”这一回的声音有点发酸,他在隐瞒着什么,“你不应该来这里,太冷,也太辛苦。”


 

  在之后的许多个清晨里,卢卡斯独自醒来,静悄悄地出去,一个小时后独自回来,带着满身的风雪。贝瓦尔德就远远地看着他。


 

  教科书明示着精神力与睡意的反比关系,但贝瓦尔德觉得自己是在渴求睡眠之外的东西。


 

  他梦见卢卡斯微笑的次数,比醒时见到的次数还要多。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,能梦见那么多他回忆里没有的美好。


 

  在他们抵达南极洲的第十六天早晨,毫无预料地,贝瓦尔德从梦中被唤醒。起初他以为那只是极地喧嚣的风,但哨兵的本能让他一下子苏醒过来,抄枪起身,装弹上膛。


 

  空荡荡的行军帐里,只有他与看不见的敌人对峙着。


 

  哨兵的精神力像潮水一样,铺天盖地地涌开,枪手的手指死死扣住扳机,眼神带着肉食动物独有的尖锐。


 

  他说,龙。


 

  龙啸在他脑海中掀起巨浪,但他眼前只有风平浪静。十五分钟后,怒吼渐渐归为虚无。他送开枪,金属落地的声音盖过了他急促的呼吸声。死亡只是低低地从他的意识里掠过。


 

  冰稍稍融化开一角,在帐顶上滴出一声响。


 

  而此时卢卡斯还没有回来。


 

  他在忽然间没由来地想起卢卡斯。他想起卢卡斯靠在巡洋舰的栏杆上,小心地擦拭枪身。他想起卢卡斯坐在他身侧,呼吸柔和。他想起卢卡斯在微光中的紫色眼睛,那是一片星海。他想起望向冰原的卢卡斯,他记得他的向导说过,繁星落下来之后,就会化作茫茫的冰原。


 

  卢卡斯是他的星星,他不敢想象星光熄灭成冰的样子。


 

  他抓过军大衣披上,还未多想就冲出了行军帐,精神力一下子爆发出来,向四周席卷而去。


 

  搜索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几秒,事实上,他甚至没办法扩开自己的精神领域。他探测出一道刚收起不久的精神屏障,某种苏醒的精神力就扯住了哨兵的精神领域,重新牵拉收回,护得死紧。


 

  狼犬一般大小的北极狐嗅了嗅这尾搁浅的鲸。


 

  飘忽的眼神,淡淡的表情,若无其事的态度,贝瓦尔德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门帘外的卢卡斯。再看一眼,向导手里紧握的一把匕首流淌着寒意,手套下的手因过度的用力而发颤,可是他还在装出随意感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本来想说,你回来就算回来了,南极没有危险值得你放哨,也没有谁能值得让你为他放哨。


 

  但他只是这么想,呼出的话还是平平静静:“你去看星星了?”


 

  说完才觉得好笑,长昼的南极洲只有那么短的夜晚,根本就没有星星。


 

  “是没有。”向导云淡风轻地接上他那些乱想,“倒是冰原挺美的。”


 

  永昼的宇宙像是茫茫的雪海,寂寂寥寥。远处的冰原像是孤寂的大漠,寂寂寥寥。他们站在天地之间,渺小成两粒尘埃,无边的沉默在他们身边汇聚成无边的喧嚣。


 

  繁星落了下来。贝瓦尔德想,落下的繁星全都化成了他。


 

3.


 

  空气里划过一阵哨音,微凉柔和的感觉彻底淹没了他。


 

  水,是海水。


 

  卢卡斯看清了泳镜外的深蓝,海域像阳光一眼在他的意识里漂浮出轻盈感来。座头鲸在他身旁留下一道银白色的痕迹。


 

  “诺,你游得太慢了。”精神遇上了另一段精神,“探测领域抬高50米,纵向拓开70米,我溯游回来。”


 

  向导探出海面换气,闭眼的间隙已将新的图像传了过去,再睁眼时,他的雪狐稳在海面上看他,双眼亮着微光,细小的波澜不断从四爪下漾开来。卢卡斯沉回海中潜游,绕开突兀的礁石,鱼群粼粼地经过。


 

  游回的先是那尾鲸,才是哨兵。卢卡斯的手摸摸鲸的脑袋,一抬头,溯游的另一人居然是贝瓦尔德。


 

  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。一串气泡被卢卡斯呛出来,他明记得自己还和谁穿行在冰原上,什么时候的风冰冰地呼啸而来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在水中与他对望,他的话流进精神链接里:“再不快点,教官要训了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。他真的不记得自己在军校里的种种,可每对哨向肯定都是在训练中提拔出来的拍档。更何况他不知道如何向自己解释,为什么在他不记得的深海中,他只梦见了贝瓦尔德。


 

  纠结归纠结,训练归训练,卢卡斯敷衍他:“你游得好快。”


 

  “我知道你能看见。”哨兵的食指点上太阳穴又向上弹开,像一把打出子弹的手枪。卢卡斯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,因为贝瓦尔德已经向前游出,准备浮出换气,他的精神说,我到前面等你过来。


 

  可是有什么先过来了,是浪潮,是昏暗。深海中裂开一只金眸,猫一样的竖瞳在一瞬间就被坚冰铸就的薄层掩去,然后他的意识在锐利的龙啸中汹涌起来。芯片的电磁波刺啦刺啦地吼着队伍所传出的信号,MayDayMayDayMayDay,周围所有的精神体迸裂成盛大的暴雪,还有更轻微的破碎声,咔,卢卡斯的精神领域被撕裂在漩涡之中。


 

  向导的精神力在龙啸中失了明,他看不见贝瓦尔德了。


 

  在巨龙振开的双翼中,卢卡斯看见他的哨兵溯游回来,一身血染的军队作战服,手里死抓着黑刀的刀柄。


 

  卢卡斯想把他骂走,但那些话像冰块一样噎在喉咙里,疼得发酸,又愣是呕不出来。海水倒灌而上,在模糊中,龙的利爪迎面向他扑来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,贝瓦尔德。


 

  他只能无声地嘶吼出那个名字。


 

  手猛地被谁握紧了,意识渐渐清醒。有谁在无声地轻拍他的脊背,火在防风灯里跳跃了一下。额头被褪去手套的掌心捂上了一小会儿,他从谁的怀中被挪开。最后卢卡斯从梦中彻底醒来,他还靠在贝瓦尔德的肩头,发白的嘴唇还在无声地嗫嚅那个名字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和他一起坐在帆布上,低头,手上的文献又翻过一页,另一手还在给卢卡斯的手搓暖。


 

  向导觉得嗓子闷闷地发干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
 

  “一小会儿。”他看着卢卡斯支起身子,咬着牙揉太阳穴,眼睛闭得死紧。那本书被小心地合上,收起,贝瓦尔德的声音在火光中朦胧。


 

  “你做噩梦了。”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。


 

  又说:“抱歉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愣了愣,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接受道歉。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。


 

  梦已经结束了,心底却还有什么在不依不饶,连带着颈后的芯片一起酸麻起来。狐和鲸在梦中的海洋里陪伴着他们,鲸是会唱歌的座头鲸,狐是眼睛清澈的北极狐。可他明白,哨兵的鲸是没有声音的,雪狐的右眼只剩一片虚无。


 

  真疼。就像是灵魂被割得残缺不全一样。


 

  4.


 

  “你先走吧。”


 

  向导所分享的情报在他脑海里层层叠叠地构建完成,只是卢卡斯第一次选择成为了居于后方的人,虽然只是暂时的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的意识碰碰卢卡斯的精神,表示收到了指令。他一个人在行军帐里静静地打理装备,临行前穿上风衣的动作同样干脆利索。原本的准备就到此为止,而这天有所不同。


 

  他用额头抵住卢卡斯的额头,向导原以为哨兵是在巩固精神联系,但很快他就明白贝瓦尔德是在估测他的体温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没有注意到卢卡斯忽然往后蜷缩的小动作,他只是从自己的行李中多取了一条保暖毡,抖了抖展开,给向导披上。最后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短枪,将弹匣退出再装上,轻轻搁在卢卡斯手边。


 

  向导看着帐帘一掀一合,深蓝色的背影消失在了漫天冰雪之中。


 

  他已经走了,额头却还是淡淡地发着烫。卢卡斯听见他自己的识海泛着波涛,可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。


 

  但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休息的,这点他很清楚。行李箱开了,他小心地翻出本白塔的资料集,借着火光翻找。几百人的分队从卢卡斯手中流过,历史中强敌的分析也转瞬而逝。


 

  没有卢卡斯的向导资料。没有贝瓦尔德的哨兵资料。没有龙。


 

  想来是他们逃离了巡洋舰的小监狱,闯入了南极洲的大监狱。白塔让他们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,让不被承认的两名军人去和不存在的敌人厮杀。书页的夹缝中只留下了小小的裂痕,消失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。


 

  可是卢卡斯是真实的,贝瓦尔德也是存在的。那条龙在刺骨的冰海里啸叫,舒展的翼膜像透彻的冰墙。


 

  向导知道自己曾经活过。离开白塔前,几位相熟的看护送他们出病房,作为白塔执行官代表的贝尔莉卡叫住了卢卡斯。


 

  “我来向你传达任务,有人在冰原上等你。”


 

  这位坚毅的女士向他行了个军礼,镜片下的眼神无声地在呐喊,不要问,不要说,那片青蓝色的眸子没有让卢卡斯想起谁。


 

  向导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后脖颈,白塔的监控电波在芯片里轻响。


 

  “什么时候执行?”


 

  “你会知道的。”贝尔莉卡的声音平平静静,“你会成为大海的。”


 

  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大海的含义,至少是现在。


 

  卢卡斯起身准备行装,在精神链接里寻找哨兵的去向,结果让他皱了眉头。他的意识敲敲贝瓦尔德。


 

  “怎么了?”


 

  “我去找你。”卢卡斯往外走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犹豫了一小会儿,叹出口气:“……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。”是无可奈何的语气。说实话卢卡斯不大相信这番说辞。


 

  但向导最终还是相信了。


 

  他找到贝瓦尔德的时候,这位老练的战士正被一群帝企鹅簇拥在中央。黑白相间的小家伙们将哨兵视作了另一种两足动物,干脆就跟上哨兵摇摇晃晃,他走它们走,他停它们停。近一点的企鹅仰着头围观,瞅到未半就往后跌了,还得任由贝瓦尔德一只只扶起来。


 

  他连蹲姿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,态度认真得像是在执行头条任务。一只企鹅蹭上他膝盖,在单手的围护下免于滑落。贝瓦尔德极其严肃地给它们揉揉抱抱,正经地一次摸了个够。


 

  卢卡斯帮他扶起企鹅解围:“哨兵也会有麻烦的啊。”


 

  “我可不希望被你看见这样。”他把那只企鹅抱回雪面上,“但也不算什么。我一直有一点点冰冷的小麻烦。”


 

  向导呼出一口气:“冷吗?”


 

  他借着卢卡斯伸出来的手站起来,松开前轻轻握了握:“那看你了。”


 

  向导觉得自己的额头开始微微发烫,他把手稍微攥紧了些,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冷到发僵,像是手套里融化的冰。


 

  面对贝瓦尔德的这句话,他有些不知所措,总觉得无论怎么去理解都会让他的额头开始发烫起来。


 

他隐隐中又回想起贝尔莉卡的那句嘱咐,海洋,他将会成为谁的海洋,可是冰原上真的会有人去接受他这片海吗?


 

  5.


 

  卢卡斯老是觉得自己还留在巡洋舰上,他俯视着海面下的巨大黑影,一跃而下。他总是会在浓重的血味中溺水,分不清自己是在深海中,还是在病原上,就像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,过去与现在。


 

  刀握在向导的手中,龙啸震得虎口微微生疼。


 

  海水涌了上来,消了下去、卢卡斯在闭上了眼睛,在睡梦中升起精神屏障,他担心自己梦中的龙啸波及到贝瓦尔德的识海。


 

不对。


 

  他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安,筑起的屏障又被他自己重新摧毁,哗啦啦碎裂开来,哨兵的座头鲸在对面那片识海中痛苦地翻滚。


 

  于是向导猛地清醒过来。枕边的刀被他握在手上,另一侧的卧铺空了,行军帐外的风仍旧持续着,风声里夹杂的是贝瓦尔德的吼声。他仿佛是在呕出灵魂。


 

  卢卡斯以他最快的速度穿好军大衣,把刀收回鞘中就冲进了昏昏沉沉的白夜之中。无边的雪原上,只有个半跪的人影点在风雪之中,茫茫的白漠之上,哨兵的巨鲸无声地游弋。


 

  他替他的哑鲸咆哮。


 

  独眼的北极狐在卢卡斯的身后迈出一步,偌大的精神力在它爪下像冰层一路冻结开来,重新稳住了那尾鲸。贝瓦尔德被飞奔而来的向导扶起,卢卡斯的安慰和龙的嘶吼同时混杂在他耳中,后者渐渐消散开来,贝瓦尔德的意识才勉强清醒过来。


 

  他反应过来,他的向导从一开始就是用了整个身子去撑住他,才不会倒下。颈窝处的围巾被松掉了,大量的精神触丝从一个点疯狂地涌了进来,将他们连接起来。卢卡斯从贝瓦尔德的颈窝里抬头,牙齿的红痕还埋在他的脖侧,于是触丝断掉了,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疼痛感。贝瓦尔德才觉得自己又活成了个完整的人。


 

  但是向导还是和他相靠着,声音发颤着说的全是抱歉。他说,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。冷静下来之后,声音还是涩涩的酸:“回来就好。”


 

  换成是由哨兵抱着向导了,卢卡斯疲惫得快要垮掉。冰原上空的宇宙俯瞰着他们,贝瓦尔德与宇宙对望。


 

  哨兵的声音有些沙哑:“听见了吗?”


 

  “嗯。梦里都是它的啸声。”


 

  “战争要开始了。”


 

  “不,战争已经结束了。”向导的手攥紧了些,又徒劳地松开,“也没有龙,没有我们。我们只是和平中的战争遗存而已。”


 

  “那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?”


 

  “没有路了。我们只剩下了这一条路。”


 

  “为什么?”


 

  “……这是白塔的惩罚。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:“我们做错了什么?”


 

  “我们没有做错。”卢卡斯的声音轻到尘埃里去,“我只想逃离。”


 

  哨兵托起他的脸,窝起手掌,拇指轻轻划过向导的面颊,手指滑进发间。然后他低头,精神触丝经由一个吻来回传导。向导没有抗拒,仿佛理所当然。他只是望见那尾浮空的鲸。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鲸的海洋,他们所做出的选择都会成为正解。


 

  哨兵在向导的精神中下达命令:“不许离开我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说,好。


 

  6.


 

  有人在冰原上等他们。


 

  这条指令孤立于执行文件之外,不能问,不能说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接过文件前,在病房里与卢卡斯相见,各类仪器的滴答轻响围拥着他们,像是冰融化成水。


 

  向导的额上缚了层纱布,银灰的发丝垂下来,柔软地遮去他的眼睛。于是贝瓦尔德向他行了个军礼。


 

  “我是你的哨兵。”


 

  直到这时,卢卡斯才抬眼望向他,他烟紫色的眸子黯淡成一片浓雾,却还有一点点的光要夺眶而出。


 

  卢卡斯说:“下雨了。”


 

  他坐在不存在的大雨中,雨滴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就和他静静地等待着雨停,陌生而熟悉的悲哀感在空气中沉沉浮浮,没有人愿意先开口。


 

  哨兵问他:“我们以前认识吗?”


 

  “不。”向导的声音平平淡淡,“我只是莫名奇妙地就觉得好难过。”


 

  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颤抖了起来。哨兵走上前去, 用额头抵上额头,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再抱住。座头鲸顺着建立起的精神链接游进向导的识海中,啪嗒,落入水中,泛起水光。


 

  白光有些明晃晃地刺眼,文件上的红纹章被照得像血。白塔那边的西装们甚至吝于给予个表情,贝尔莉卡伫在长官们后边,垂目静默,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。


 

  所有的人都默默听完了那些宣布,与其说是白塔的长驻使命,更不如说是流放的判决书。宣读人说,你们依然肩负着白塔的荣耀。声音不大,但在一间狭小的会客室里,也足够清晰了。

  哨兵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,双手抱臂地端出副架子来,牙关偏又咬得死紧,在宣读人轻描淡写地带过“荣耀”一词时,才终于冷冷地打断他。


 

  “凭什么?”


 

  每一个字都是发了狠的。向导把身子往后靠上椅背,望了一眼贝瓦尔德,微微扬起下巴来瞥向长桌尽头。


 

  “我们做错了什么?”


 

  “你们没有做错什么。”宣读人穿插的手指托住下巴,刻意流露出高高在上的轻蔑感来,“你们只是经历了不存在的东西,承认了该撒谎的关系。”


 

   海浪一般暴起的精神力被冰雪生生压制了回去。卢卡斯把手心轻轻搭上贝瓦尔德的手背,尽力去安抚他的精神,皱着眉望向对面时,却看见贝尔莉卡的嘴型反复地念着一句话:


 

  “有人在冰原上等你们。”


 

  他们此时就站在冰原上,身后一路脚印深深浅浅。无边的雪海上留着一具灰黑的骨骸,建筑的钢筋水泥突兀在南极洲的寒风之中。这股大风让他们几乎站不住脚,白塔的资料书在向导的手中疯狂地翻过书页,卢卡斯仔细辨认着所有白塔研究所的资料,所有的名称编号飞过他眼前。


 

  没有。没有。没有。


 

  只剩下最末页的纸张残根。南极研究所不允许存在。


 

  不存在的人走进了死去的领域。


 

  他们在废墟里穿行,长刀切割的裂痕显然是贝尔莉卡的手笔。向导的精神勘探浸没了一整片研究所,却无法听见它曾经的脉搏,历史的遗存似乎都风化在了时间里。


 

  膝边的北极狐仰起了头,一只银蝶落在了它的鼻尖上。一阵心悸刮过卢卡斯所有的感官,他的灵魂在识海里替他发号施令:


 

“哨兵,六点钟方向120m,三点式枪击冰面,敏捷度提升二,嗅觉下降四,收缩瞳孔,听觉提升三。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在命令给出后迅速地上膛,扣动扳机,雪下的大块坚冰咔嚓嚓碎开破裂,落下的积雪提前为他们做好落地的缓冲。雪尘消散后,昏黑的地下空间多出了一束天光,像是天堂的大门为地狱打开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苦涩而无奈地笑笑:“龙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花去了好几分钟才适应了黑暗,他看清周围的一切后,也就看清了满纸的谎言。所有的实验台上都是陈旧的解剖图纸,破碎的石英舱里束缚着龙的骨架。向导望向空着的一只罐体,睡梦中的巨龙展开膜翼,利爪几乎要破开回忆,龙啸似乎还在持续。


 

  那只银蝶穿过黑暗,留下一路淡淡的流光。


 

  哨兵俯低身子,呈一种高警惕的防御姿态,眼神顺着点点银光搜寻。贝瓦尔德向那具骨骸走去,蹲下,再起身,青蓝色的眸子里有什么在动摇。


 

  “卢卡斯,”他的声音很沙哑,“有人在冰原上等我们。”


 

  银光停在骨骸下方的一只真空瓶上,瓶中无数的电线相互纠缠,连接着中央的两枚芯片零件,像是茎叶衬托着两朵花。


 

  向导的手禁不住放上自己颈后植入的芯片,他知道自己和贝瓦尔德的记忆只能从沉重的病房里开始,再远再早就只有信号错乱的尖锐杂音。


 

  过去的他们在冰原上等现在的他们。


 

  这个任务更像是次自我救赎,不能问,不能说。


 

  他们打碎这只密封的瓶子,从一地的碎片中小心地拣出那两枚芯片零件,银蝶在他们两人之间沉沉浮浮。北极狐抬头望着他们,右眼依旧是一片虚无。


 

  向导用打火机给刀锋加热消毒:“你先装回去吧。”


 

  “好。”哨兵认出了某块零件上自己的军籍号。他把那一小块的金属盛在手心中央,那么小,却又那么沉重,尘封了整整二十几年的生命。


 

  卢卡斯小心地剖开他脖子上的皮肤,用刀尖挑出哨兵的芯片,在精神力的辅助下,卡回那块零件。向导第一次看见了这个科技的产物,深黑而不堪,像是烧焦的骨头,纤细的电线与神经相接。座头鲸游过他身边,生疏地发出低低的鸣声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转过头去望向卢卡斯。在最后一次对视中,他的世界朦胧了起来,仿佛走进了无边的大雨之中。


 

-1.


 

  白光,还是白光。


 

  电流刺啦的声音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。手术室的聚光灯在他头上亮着,镣铐在他的腕关节处疼着。青衣的医生们在他身旁走动,他像是实验用的材料。很痛。


 

  哨兵依稀记得自己叫做贝瓦尔德,又觉得自己谁都不是。世界不记得他,他也记不住这个世界。


 

-3.


 

  雨还在下,但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。


 

  白塔的长官在桌子的这端,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。贝瓦尔德的肩章被剪去,再也没有了翅膀。长官的军服上别满了各式的勋章,亮闪闪的,趾高气昂成一只雄孔雀,是从头到脚的炫耀。


 

  “乌克森谢纳上校,再给你一次机会,您在执行任务时看见了什么?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的眼神尖锐成一把匕首:“我们杀了一条龙。”


 

  “不,不,不,你们只是遭遇了海怪,精神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,B级海怪。”长官提笔记录,每写一笔,贝瓦尔德肩头的豁口就一阵刺痛。


 

  “那只龙的脖子上还有南极研究所的编号。”


 

  长官猫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笑:“我们没有南极研究所。贝尔莉卡执行官将要前去南极洲建造一处废墟。”


 

  “恐怕那是白塔研究出来的生物吧?”


 

  桌子对面打了个响指:“据我所知,你和邦德维克上校……似乎有点非正常的交往吧?”


 

  哨兵的气势收敛了一些,他吸一口气,缓缓吐出:“他是我爱人。”


 

  又坚定地往下补充:“我们是自愿的,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。”


 

  “我明白了。”长官合上了笔盖,“你们的精神冲击已经造成了认知的伤害。”


 

  但是当他抬眼看向贝瓦尔德时,身份悬殊所带来的优越感早已荡然无存。前任王牌执行官只是静静地用眼神去否认他说的每一句话,浑身上下都是无形的压迫气场,他的眼神高傲地斥责那些谎言,说,不。


 

  男人只能嘲讽地打量着贝瓦尔德:“你们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。”


 

  无罪。贝瓦尔德想,我们只是经历了不该存在的东西,承认了该撒谎的关系。仅此而已。


 

  -4.


 

  通讯耳机里的信号雷一般爆响。


 

  他同时听见了海水的潮声、队友们的心脏监控信号、刀枪厮杀的声音、作战服被撕裂的声音。氧气和血翻涌的声音、龙的咆哮。


 

  机械的女声在他耳边持续不断。


 

  “……心跳终止……心跳终止……心跳终止……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听不清那些人的名字。每个名字对他来说都是生命,但对机械来说只是几条人命,几个数字就可以简简单单地盖过他们的一生。


 

  在龙啸中,他再次转头望向海中的庞然大物,那片海域浮动着暗红色的血迹,像是深海里起了大火。贝瓦尔德深吸一口气,拽起长刀重新向那尾龙游去,他望见卢卡斯终于放弃了他死守的攻势,他的向导像一片枯叶一样无力地坠下。


 

  “贝尔,”精神链接也跟着开始模糊,“我食言了。我要先走了。”


 

  “你答应过我的。”哨兵隔着头盔的玻璃面罩往外看,他觉得他的世界快要崩塌了,他所传出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撕心裂肺的,都在怒吼,“你不许离开我,这句话的重点根本就不是离开,而是你。”


 

  巨龙的薄翼在他们之间张开,像一层坚冰。哨兵背叛向导的指令,私自调整所有的机能,然后闭上眼睛,横起长刀。嚓。冰破开了一道伤疤,水融成了雪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的意识仍在继续,是要疯狂地去挽留住什么:“不许离开我。你和我,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。哪怕是死亡。”


 

  我根本不关心什么约定,我只关心你。


 

  卢卡斯还在下沉,龙爪的阴影从他身上掠过。他望见哨兵举刀刺向他自己的肩膀,青蓝色的眸子最后与烟紫色对视了一下,龙爪向贝瓦尔德挥了过去。


 

  哨兵的手垂了下来。龙爪按住了刀柄才压上他,在惯性的冲击下一路把刀刃送进了龙心腱中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看见南极研究所的标号链在龙的脖子上,沉重的铁链在水中阻碍了他的视线,他正在被命运审判。


 

  他用自己的刀把自己锁在了龙心上,忽然想起,耶稣也曾被钉死在十字架上,孤身一人。


 

  -5.


 

  卢卡斯的手指挡在了嘴唇前。


 

  他说,在舰上不能讨论这次任务。


 

  “不可说。”贝瓦尔德抬眼望着上铺的床板,上面没随着人,下铺的枕上却挤了两个。他闻到卢卡斯身上的海盐味,淡淡的,和夜晚的海风混在一起。


 

  他的座头鲸在窗外的空中潜游,卢卡斯的北极狐坐在窗沿上等鲸归来。


 

  “那就是会死。”卢卡斯下结论,举高的手在眼前握紧又松开,“我写了那么多遗书,居然没有一封是情书。”


 

  “接受了情书,就该我求婚了。”哨兵低沉的声音,“我之前不喜欢这种仪式。可是军婚不能离,我就又会期待起来了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转头看他,烟紫色的眼睛像是繁星。


 

  “我们已经在231宿舍结婚了。”向导说,“军婚不能离。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也把手举高,伸过去拉住卢卡斯的手,然后他把向导的手给拉下来,在卢卡斯的手背上吻了下去。


 

  哨兵命令他:“不许离开我。”


 

  “我知道。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,我也答应过好多次了。我不会走的。”


 

  -6.


 

  在飞速流逝的记忆中,贝瓦尔德看见了大海,他成为上校之后的大海,他练习游泳时的大海,他在军校里看见的大海。


 

  一路陪他过来的是卢卡斯。从军校到军队,从学生到上校。他看了多少年的大海,就看了多少年的他。


 

  清晨时,卢卡斯在巡洋舰上看日出,海面上满是跃动的金光,烟紫色的眸中满是倒映出的星光。


 

  他们在海中潜游,军校的教官在岸边掐着表读秒。卢卡斯在鱼群中上下来回,贝瓦尔德能感到海水与向导的精神力同时围绕着他。他清楚无论自己游得有多快,卢卡斯的精神力都能看见他。


 

  在宿舍熄灯后他们仍然选择了翻墙出逃,温温吞吞地浸在海水里听潮起潮落。他们在水中相拥,但动作很轻,很快就会松开,上岸后一路哆嗦着翻回宿舍。


 

  有时候卢卡斯会在澡后穿他的衣服,领口松松垮垮,整个人纤细而单薄。他洗去一身的咸味,就有了清淡的薄荷香味。


 

  有一次,卢卡斯仍像往常一样倒在他枕边,听着天花板上的老吊扇嘎吱嘎吱响。


 

  “你讨厌男人吗?”向导问。


 

  “怎么了吗?”语气同样平平静静。


 

  “就是觉得你有点奇怪。”


 

   贝瓦尔德的手指颤抖了一下:“什么时候?”


 

  “只是‘觉得’而已。有的时候就感觉你和我好像,都有点和别人不大一样,都有一种奇怪的想法。”


 

  “比如说?”他不准备去窥探卢卡斯的精神识海。


 

  “不管你做了什么,在我这里都是可以原谅的。就像是不管你游出多远,都还是会游回来等我。这无关哨向的身份,好像是,只是,关于你和我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没有看他:“很奇怪吧?”


 

  “你讨厌男人吗?”哨兵问他。


 

  “不。怎么了吗?”


 

  “我喜欢你睡在我身边的感觉,以后也还是想要这样,就你和我,一起并肩躺着。”


 

  向导没有立即回话,只留下风扇在空转着。


 

  卢卡斯忽然补上一句:“军婚不可以离。”


 

  “我不喜欢婚礼,仪式感太过于复杂。”哨兵又重复了一次,“你讨厌男人吗?”


 

  “不。但你和别人都不一样。”


 

  “那就跳过那些仪式吧,我们直接开始,就你和我。”


 

  向导没有点头亦或是摇头,他只是在昏暗中背过身去,缓缓地褪去身上的衣物。


 

  -2.


 

  输液瓶换上了新的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没有睁眼。他知道坐在他床边的人是贝尔莉卡。


 

  “长官派我去清理南极研究所。”


 

  “我知道。”


 

  “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?”


 

  哨兵偏过头,微微睁开眼看着现任的王牌执行官。他重新闭上眼睛:“龙。”


 

  他没听见贝尔莉卡的回复,叹了口气:“你也不信?”


 

  “不。我是在想,能把王牌执行官伤成这样……应该是很可怕的。”


 

  “我不是王牌了,你才是,小姐。”


 

  椅子被挪开,风衣在贝尔莉卡身上窸窸窣窣。贝瓦尔德只感觉肩上的伤口突突地跳着疼,有什么徒劳地要从旧伤中撕裂出一道口子来。


 

  “你们队伍只有你们两个人活下来了。”


 

  “我知道。”


 

  高跟鞋清脆的笃笃声还是在病房门口停住。


 

  “卢卡斯的芯片分离手术结束了。”


 

  贝瓦尔德猛地睁开眼睛,他看见执行官的黑手套中握了只真空瓶,一枚零件静静停在瓶底,细小的电线垂了下来。


 

  “长官希望我亲手销毁。但我不想。”


 

  “卢卡斯怎么样了?他还好吗?”


 

  “他身体状态很差。”


 

  “他有说什么吗?”


 

  “他没有说你的名字。”贝尔莉卡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了正常,“他在手术前只说了一句话。”


 

  “他说,他爱上了一尾鲸,却不能给它一片海洋。”


 

  0.


 

  白光,铺天盖地的白光。


 

  他们第一次建立精神链接是在军队的巡洋舰上,退去手套,交握,无数的精神触丝就在交握的十指中构建起桥梁。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夜晚,海水,汗水,咸腥味在旧风扇下散开。


 

  贝瓦尔德望见卢卡斯的眼睛,那是满眼的烟紫色,在军装的衬托下显出高兴的神彩来。宇宙盛大的星海在海风中,从向导的眸中呼之欲出。


 

  第二次建立精神链接时,世界正下着无边的暴雨。卢卡斯眼底所有的光全部熄灭了,他与陌生人对视,他什么都不记得了,却还是无法控制住灵魂里的悲伤。他们在大雨中枯坐着。


 

  向导抬起头,他望向虚无的过去,望向昏暗的未来,望向了他。


 

  不是梦。是他不敢奢求与卢卡斯在一起的时光。


 

  在浩大混乱的记忆中,无数个卢卡斯重合为一。他的向导逆着光,望着贝瓦尔德,很轻地笑了笑,梦从无边的过去延伸到了无边的未来。


 

  无论多少次回眸,无论多少次遗忘,但有的东西是不变的。比如他,比如他,比如他们,比如牵起的手。


 

  大概是缘分吧。


 

  7.


 

  没有梦,没有过去,没有时间。


 

  一切都结束了,一切又都开始了。


 

  卢卡斯用手小心地拭去贝瓦尔德脸上的雨水,替他扶好眼镜。哨兵的手指与他的紧紧相握,声音却还在沙哑:“不要离开我。”


 

  向导说,好,然后对话重新归于沉默。他们像前一次那样分工合作,在无边雪原之下卸去肩头虚无的十字架。


 

  零件卡回芯片之后,北极狐的右眼迎来了渐渐升起的北极星。


 

  向导问他:“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?”


 

  “你会知道的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回头去看他的眼睛,他吸气,又深深呼出。他想说出他心里所有复杂的情感。他想成为他的大海。他想和他在无边雪原上永远地走下去。他想说,贝瓦尔德,贝瓦尔德,我爱上你了,这是真的。无关过往,无关身份,他只关心这个男人。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
 

  那些都不可问,不可说。


 

  他只能说:“贝瓦尔德,你喜欢我。”


 

  所不允许否认的肯定句。


 

  在升起的海雾中,贝瓦尔德的眼眸让他想起大海。他听见他的哨兵说:


 

  “是的,一直都是。”


 

  End.


 

  

  -2.5


 

  她最近很少听见有人直呼她的名字了。


 

  贝尔莉卡急急地顺着走廊小跑,遇见的医护人员都先为她让出一条路来,点头尊称她的军衔,或是在她的名字后多添上“执行官”的称号。


 

  没有一个人问她要去哪里。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。没有人明白她要找谁,而他们在几个小时后就会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。 


 

  执行官握紧了刀柄。


 

  “太用力了,贝尔莉卡。”熟悉的声音,来自某位她所熟识的向导,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清冷,“也最好别在白塔里动刀。”


 

  卢卡斯靠在窗边吹风,一身雪白的病号服刺痛了贝尔莉卡的眼睛。


 

  “祝贺你当上了王牌执行官。”


 

  “你怎么还能——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。你们现在必须得走——”


 

  向导拨开绷带前的碎发,眼神淡淡的:“走?去哪里?白塔的两个死人又能去哪里?”


 

  他又说:“你还是不够老练。你哥哥会怪罪的,乌克森谢纳小姐。”


 

  “我被分派到了南极洲的任务,你们可以……”


 

  贝尔莉卡没有说完,握着刀柄的手松开了。她负责清理不该存在的东西,包括研究所,包括实验体,包括他们。


 

  “我也知道你不是为了祝贺来的。”他把手搭上窗玻璃,指尖有力地叩击出节奏来,“结束之后把东西一起带过去执行任务吧,埋在敌人身边。”


 

  摩斯密码。她听出来了,卢卡斯长长的敲击只是反复着一句话。


 

  留下芯片。


 

  “顺便,以上校的身份下达最后一个命令。”卢卡斯的脚后跟一磕,一身雪白在他身上穿出了军服的威严,“交给新生的向导一个指令。有人在冰原上等他们。”


 

  贝尔莉卡在回敬的军礼中接受了任务。


 

  卢卡斯还是站在那里,嘴角的微笑淡淡的满是苦涩:“是命运吧。”


 

  而现在贝尔莉卡半跪在巨龙的骨骸前,将装着两枚芯片的真空瓶捧在手中。金属编就的记忆像是瓶中的银花,记忆融汇的精神体化作停在瓶上的一只银蝶。


 

  南极研究所的穹顶满是记载辉煌的浮雕,地下凝固了实验的累累硕果,像是座虚构出来的圣殿。


 

  她在圣殿的中央埋下希望,有人在冰原上等着他们。


 

  是命运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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